我们的家乡,臂村,其实是一块死气沉沉的坟墓。
臂村又称为「尸散冢」、即为尸体散落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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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并不喜欢这里。
尸散冢与此同时还关押了许多同我一样的人,被骗来「家乡」,在吃人的陵踔的胁迫之中,加班加点地工作干活,以此来满足他们的虚荣心。
授给我們干活的技能的是一群被尸散冢蒙蔽而签了卖身契的成年人,他们或许也是被压抑的对象吗?我不得而知,不过有些人已经被尸散冢的细菌同化,挥鞭向同类的我們。
他们骗了我們……三番五次。
我們没有选择的余地,可以做的只有一次次满怀希望地去相信他们描绘的不存在的星辰大海,别无他法。
在这个压抑的地方,常常会一日多次地遇见亡灵,被迫地听亡灵用死人的语言来对我們进行辱骂。亡灵总是会在尸散冢的焦尸中飘来飘去。风灌满它的亡灵长袍,使它在移动时悄无声息。
尸散冢的地面就是土。
埋葬了无数血牲的、富含有硝类物质的土。
空气中都是排泄物恶臭的气息,而我们低下头时却总是可以看见鼹鼠在黑色的尸土中钻来钻去,用长了大板牙的嘴沖着我們奸笑。
仿佛是在嘲笑我們这群披麻戴孝的血牲。
是啊,连一只鼹鼠都可以嘲笑我們。
我扭过头不去看它。
统治我們这群人的是三只小豚。
我说的不是猪。
猪是勇敢的象征,代表着尸散冢外自由的野猪。
而它们是被自己圈养起来的,只是围绕着尸散冢打转的家豚。
有一只豚是来自印度的,毛发浸着油,是一只黑色的豚,年纪比肉豚和老豚小一些。老豚是整个尸散冢的主人,唯我独尊得要命。肉豚的嗓子很亮,常常唱戏着欺负可怜的奶奶。
我和其他們血牲一样,都深爱着奶奶。在尸散冢生活的日子很辛苦,我想保护奶奶,只可惜我們的力量没有办法救她。奶奶被尸散冢剥削了半辈子,可是奶奶却不能反抗。
奶奶总是说,自己的幸福快要来了。
因为在不久后的夏日,她会因为上了年纪而被放出尸散冢。
我希望她可以如愿。
毕竟之前就有过一个例子的。我們不知道他的名字,但是听每一届的前辈说他总是被叫做「老头」。老头在去年的冬天被放了出去,但是在半年之后,我又看见了他。老头穿着工作服,正蹒跚着在尸散冢内走来走去。
墓碑很高大,远远高过他已经驼背的身体。我总是很担心,如果一只墓碑不小心砸中了他的话,他还会不会爬起来。
不知道呢。
大概是不会了吧。
不过,明明自己都要死掉了的我为什么还要花心思去猜测别人死活呢……
尸散冢的定食一向很奇怪,尽管老豚总是喜欢给我们画大饼,说食部会给我們这些血牲提供营养餐。
食部,照理来说应该是把食物通过烹饪而变得更加适口的地方吧,但是尸散冢又为什么要反其道而行呢?
尸散冢定食的味道之差会让尸散冢内的每一条狗吃了都会掉眼泪。
这里啊,是完全可以让食材再死一次生剥鬼之乡。
炖土豆丝、煎土豆块、煮土豆片……
土豆、土豆、土豆……
它所指的「营养又美味」的食物,是土豆。
定食很难吃的话,可以再加100日元去取一碗面条。
那碗土豆玉米面条同样是很难吃的样子。
我吃着土豆,嘴里一点味道都没有。土豆被过量的油浸过,在嘴里的感觉是让人不容忽视的奇怪,让我错觉自己在吃一个人被炖烂的小指。
要开土豆块,有时候里面还是生的。
等等……
尸散冢,从地里挖出的土豆,过量的油……
土豆是从尸散冢的土地中生长出来的吗?如果是的话,那么,土豆是吸收了死人腐烂的血肉生长的吗?根埋在土中,肥大的茎膨胀,触到埋葬在此的人的尸体,吸收它的营养……然后被尸散冢的园丁连根拔起,或许洗也不洗地就切好放进我的盘子中给我吃……
油,不会是尸体榨出的油吧?
不然又为什么会舍得放那么多。
我惡心地无法下咽。尸散冢有便利店,只是价格高贵得让人却步。尸散冢为我们提供了难吃的定食,然后又以此逼迫我們去便利店购买所需。
……榨取我們最末的价值。
此后,我就极少去便利店了。
。
尸散冢的夜晚常有狗叫,一声接着一声。被吵醒得不耐烦时去个卫生间的血牲,在回来时就会被粉睡衣揪住一顿刻薄。
她怨恨我耽误了她的休息,却冠冕堂皇地指责我干预了所有人的睡眠。
你知道吗,整栋楼还醒着的只有我们两个人啊。
生活很辛苦,大家都早早睡了,睡得很沉,第二日铃响了都起不来。
你有时间在这裡刻薄,不如去想想办法如何把在尸散冢附近狂叫的狗的嘴给堵上。
我没说话,我太累了,连和她辩解都懒得做。
然后次日照常爬起来——
在出入尸散冢时,我曾经还坚信过自己可以凭借着自己的努力获得我想要的幸福。我总是在5:30就起来,在匆匆洗漱吃饭后就为尸散冢钉棺材掘墓地,并对7:00才会起床的熟工嗤之以鼻。
而现在我才明白,当时的自己有多可笑。
这个为了殡葬而工作的工厂老板永远是老豚。
我們为了它要闻名世界的虚荣心不停工作,被它榨干血液。
我恨它。
我又不得不和其他血牲一样,屈从于它的威信。
看管尸散冢的狼狗很严格,是豚们的番犬。
前路难行……
我望向尸散冢永远没有办法晴朗的天,叹了一口气。
一只乌鸦正越过尸散冢高大的围墙,,去追逐它的风与自由。
只是我的自由,又有什么时候会来呢?
尸散冢还埋藏了很多针对血牲的黑恶势力,其中最恶毒的数「扒牲联盟」,那些人将血牲强行绑来架在火上烤,试图以此让血牲们变得更为顺从。
每次黑恶势力的渗入都会让血牲们本就不健康的脸色更为灰败。
鼹鼠从土里探出头来,像看笑话一样吱吱叫着,被我一脚踩了回去。我听到一阵细细的脚步声。饭包拍了拍我的肩,说,回去吧。
「嗯?」我看向他。
「走吧,该回去干活了。」饭包是一个中年男子,正低着头向着他工作的地方走去。而前方,是无数吃完定食向工位走去的血牲们。
我高高地抬起脚,跨过挡在我們面前的一条小溪。
那条小溪被前辈们叫做脏陈溪,溪水又黑,水流声又吵。据说只要沾上它就会变得像野人一样丑陋粗笨。在经过时有几个血牲掉了进去,死掉的时候连声都没有。
我不想死啊,至少不想这么恶心地死去。
在我跨过脏陈溪时,鼹鼠正在往里撒尿,溪水的味道愈发恶臭。
污秽的,令人作呕的脏陈溪继续流淌着,只能像狗一样一圈又一圈地绕着尸散冢打转,将死尸腐烂成的水舔进溪水内。
我望向天际,那只乌鸦早已失去了踪迹。我又叹了一口气,在工位上坐下来,继续做着为死人准备的工作。
万幸,尸散冢在泯灭一切希望的同时还为我們保留了一点选择的权力,可以小小地选择自己擅长的工作来做。
背尸,制棺材钉,掘墓是每个血牲必做的工作,而制棺材,抬棺,为死者化妆,制花圈,制骨灰盒,守墓则是可以选择3样进行的工作。
除此之外,尸散冢还强迫我們去上赶尸,镇尸和起灵这几项它们所认为的娱乐工作。
娱乐工作中的「娱乐」,究竟是娱乐焦尸还是娱乐血牲呢……
没有办法的我們只能去服从。
服从……
我看向乌鸦,他向我叹了一口气。
没有办法吗?我问。
没有办法。我似乎听见乌鸦这样回答我。
远方,一群焦尸伫立在墓碑侧,目光呆滞地望向尸散冢的入口。一个涂了口红的焦尸扭动着即使是烧焦了也不曾损耗的肥硕的身体,藐视一切样地走过躺满了死去血牲的尸体的坟墓。
她啊,是「冥尸」。身边的同工告诉我。
冥尸?
是啊,尸散冢是不可以没有冥尸的,这关乎到三只小豚现在与未来的荣耀。
我抬头看看,在死气沉沉的灰色天际中,太阳正在不甘地落下去,一点余晖都不愿意分给我們这些血牲。
最后一抹光照在冥尸红得似乎吃了死孩子一样的嘴唇上。
而在太阳完全消失之后,地下的壳菌便迅速破土,伺机而动地疯狂生长,似乎要占领整个尸散冢。
呼——!!!
一只壳菌就在我的脚边生出来了。
远处,大片大片的壳菌在黑暗中长大,甚至高过了一边的小马豚。
小马豚原是和我們同样的血牲,但是她在小豚的同化中被感染,下半身已经无可救药地动物化了。
被同化了的小马豚欢叫着,歌颂黑暗的来临。
细菌,在蔓延……
这是来自尸散冢的诅咒,恶毒且无可救药的诅咒。
听说,在不远处有一个叫做「横冢」的工厂,堪称殡葬类工厂中的销冠,也是老豚梦寐以求的目标。而在横冢这个最大的细菌制造工厂里,有很多动物化的、被资本洗脑成做功工具的血牲。
那些不分昼夜地干活、执迷不悟地将辛苦钱塞进老板家产中、还要热情洋溢地感激施虐者的可怜的血牲啊……
没办法,这是一个人兽颠倒的世界,而我们的命运终将是被埋葬于此。
惟有、惟有……
惟有什么?
我不知道。但是很久之前,在我来到尸散冢高大的门墙外时,乌鸦曾模糊地透露给我说,我們生来时都不是「血牲」,而是一只飞鸟。
一只飞鸟,是不可以被束缚的。它的未来应该是风与自由。
在黑暗中,老豚的声音反而清晰得让我感到厌恶。它极其得意地宣布,我們这些血牲的工休将改为上13天工1天.
忘了说,这次的决定从面子上看极其民主,因为三只小豚找了数名已经显示动物化的血牲代表去商讨方案。不过让人惊讶的是,血牲代表难得地展现出了反抗的情绪,尤其是曾经对陵踔颔首低眉的小马豚。
血牲代表最终还是迫於豚的淫威,同意了13+1的作息。
我坐在工位上没有动,几乎是面无表情地看着陵踔进来宣布血牲代表的失利。我低下头,听到了鼹鼠快活的笑声。
好刺耳……
好讨厌。
在被黑色烟雾常年笼罩的殡葬工厂中,血牲们一如既往地制造浓重死亡气息的陪葬。由于终日不见阳光,血牲的脸像死尸一样惨白,身上的考服却同棺材一样漆黑。
漆黑与苍白缠绕着,缠绕在整个尸散冢的空气中,扩散。
加阳美芭尔是在我厂房内同工的血牲,她很喜欢打扮自己,常在制作棺材钉的间隙摸出小镜子,不停地照自己惨白色的脸。
加阳美芭尔渴望爱情,总是找各种时间同男工们讲话。
美芭尔小姐,有一次我忍不住提醒她,你在工作时照小镜子被陵踔记上了喔。
那也没关系吧。加阳美芭尔将骨灰撒在头发上去油,有些漫不经心。
那好吧,如果是美芭尔小姐愿意的话那我没办法啊。回到了工位的我坐下来,将从火中取出来的铁用钳子拉长,变成棺材钉的样子,然后再浸入水中。然后,血牲便会出一个人再用火筷,边跑边小心地运送铁水。
我坐在窗边,在火与铁花的压抑中推开窗子想透透气,却在开窗的一刹撞见一名冥尸的正脸。
冥尸的嘴唇鲜红,手里拿着一个血牲死去了的尸体,大口大口地啃食。而在冥尸的身边,贮满了污水的脏陈溪流淌着破碎的尸体,水面油污发亮。
他们在学埋尸,尸体不够的时候常选一个血牲充当教具,被反复活埋。
然后那个人就死了,死在了尸散冢的焦土里。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眼睛里都是一片没有焦距的茫然。
冥尸在血牲快死了的时候就过来了,涎水正不停地从她的口角流下来,滴到尸散冢的土里。
而等待着分一杯羹的秃鹰已经在一旁围成一圈,恭候多时了。
那麽多的生物期待着一位血牲的死亡。
我不知道那个血牲在死掉的前一刻有多绝望、多害怕,也不清楚那个人有没有发出临终前的悲鸣或诅咒。
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我真的死在了尸散冢内,我势必会为尸散冢的诸位献上我最恶毒的诅咒。
我会诅咒所有、尸散冢内所有的一切!
那三只豚对於冥尸们「吃血牲」的行径足够明了,只是从来没有做出一点干预。毕竟冥尸是可以让它们感到无比自傲的事物,而血牲又多命又贱,就算冥尸们吃掉几个又怎么了?
我立在窗边,室外的冥尸仍旧在大快朵颐。
我知道,这个血牲的死亡,并不亚于一场鲸落。
这是一场丰富的饕餮盛宴。
在大块的血肉被冥尸吃净之后,那些秃鹰便会蜂拥而至,啄开骨头架以此掠夺鲜美的骨髓。在之后,鼹鼠和壳菌便会舔净一切有机物……最终,失去了一切价值的血牲会被抛入脏陈溪内,变成水底的淤泥。
血牲是不配被葬在土中的。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它们的进食,甚至还要一度去怀疑自己为何会如此冷血。
加阳美芭尔看了一眼窗外,然后惊叫一声晕了过去。
冥尸被吸引着抬起头来,鲜红的口唇上还挂着血牲一丝一丝的肉。可那双眼睛,贪婪的、馋涎的、无法满足的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我。
她还想吃我。
她还想吃我!
凭什么血牲就要被焦尸吃掉啊!!!
我冲她喊叫,然后关上了窗子。而关上窗子的那一刻,窒息一样的炽热又包围住了我。
窗外一轮阳光发出模糊的茜色,我知道那是因为雾霾而无法出现的、尸散冢外的晴天。
在看到茜色时,我隐约可以感觉到,晴天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我这一生也许都永远不会再触碰到了。
会飞的乌鸦如果在飞离尸散冢后发现自己依旧只能摸到黑暗时,它会难过的吧?
那么雾霾这种东西,什么时候才可以消散呢?
我不明白,我的面前只有做不完的工作。
再上完6天工之后,在上一周的工,就可以拥有一天的假期了。
印度小豚如是说。
很荒谬吧?
很可笑吧?
但是我們这些血牲一个笑的都没有。
如果印度小豚一定要自讨没趣的话,我們也是没有办法的啊。
不远处,一个送葬者手一抖,捧着的骨灰盒掉进了尸土中。我认得她,那个血牲是近藤有柚,是比我早到工厂一年的前辈,性格有些孤傲,一副不怎么愿意与我們讲话的样子。
不过,在目睹近藤有柚的失误之后,血牲们或许想要反击了。
于是,尸散冢生产出来的棺材钉开始时不时地出现一些不容忽视的质量问题,埋尸的流程也会出现莫名其妙的混乱。在轮到我们10厂置办客人的丧事时,伴随出殡的歌曲被换成了三味线的花魁游街。
由于客人已经死掉了,他面容安详,脸上没有一丝不满的情绪。而他的家属反而情绪激动,狠狠地扇了老豚两巴掌。
老豚陪着笑,使劲瞪了我們几眼。我們这些血牲低下头来,迅速地进入状态,为客人哭出自己平时绝对不敢流出的大颗大颗的眼涙,然后再痛哭着把客人送进火葬场烧成灰。
在化尸时,我常在一侧去看。
尸体总是会发出啊啊的声音,有时会啪地一声坐起来,而有时会在火中痛苦地蜷曲。
豚们说,这是很正常的现象,这只是尸体,人已经死透了。
是吗……
我之前还看见过一个百岁老人在火中大哭,边哭边骂,这又算什么呢?
诈尸吗?
还是说,「烧掉客人」这件事只是客人家属的一厢情愿呢?
我出神地看着远方透过雾霾传来的朦胧的茜色,直到我听见饭包的闷哼。
废物!混蛋!让你带血牲都带不好!……
老豚一边咒骂,手中的长鞭一边狠命地抽打在饭包的背上。饭包没有叫出声,只是一下一下地承受着老豚的愤怒,任由长鞭子抽打在身上。终于,他吐出了一口黑色的血,不由自主地倒下了。
我的脑子似乎麻木了一样,迟钝了片刻后才上前夺走老豚的刑具。而周围的血牲已经将饭包抬到别处了。
反了你们!
老豚大喊着,却扭头走掉了。
饭包躺在那里,衣服上全是黑色的血,脸上却没有一点痛苦的表情,似乎不知道些黑色的血液是从自己身上流出来的一样。
我看着他身上的血,就算是焦尸,也是分好坏的。
世界上没有什么一成不变的分界线。
有的焦尸也可以心地纯良,而有的血牲,也可以……
。
那天,饭包说了很多话,一直就讲到他累得睡过去。
「尸散冢外的乌鸦没有归宿,却一生自由。」
「尸散冢内的焦尸得到支持,却一生都要低头。」
「但是我还有因为自己而不得不去做的事情……」
……
到了收工的深夜,失眠的我在室友都睡了之后从棺材中钻出来,扒着窗台将脸贴在玻璃上向外看。
女室的门被番犬锁住了,所以看外景成了我仅仅余下的权力。
我小心地把自己藏在窗帘之后,将温热的皮肤贴上冰冷的玻璃。室外没有光,黑乎乎地连成一片,几乎什么也看不见。
雾霾太重了,尸散冢的夜空没有月亮。
曾经的我总是这样,一个人望着没有尽头的黑暗,等待着一束光可以照在我的脸上,把我从这个阴暗的坟墓里救出来。
而现在,我只是希望自己所依赖的玻璃即刻破碎,让已经筋疲力尽的自己在尸散冢的土地上摔碎成一团泥。
要坏掉了……
在精神近乎死亡的前一刻,我突然又记起了奶奶对我们说过的话
「活下去。」
活……活下去吗?
莫名其妙地,我这么地想要写下来点什么,一点也好。
我悄悄走下窗台,打开门从粉睡衣扔掉的垃圾中捡了一张废纸。我尽量减少自己发出的声音,但是在我一转头时,我却迎面撞上了一个人。
近藤有柚站在我的面前,眼睛像一只真正的蛇一样在黑暗中发出绿色的光。她狐疑地盯着我良久,然后从防水火柴盒里取出一只火柴在墙上擦着,用火苗将烟的身体微微烤焦后再点燃。
如果她也是动物化的血牲的话,我想她将来应该会变成一条蛇吧。
不过,像这种极其叛逆的性格的血牲,真的是有被细菌感染的吗……
她的性格反应得太奇怪了。我害怕地杵在原地,甚至忘记了自己可以找机会逃跑。
她就站在那里,一声不响地吸着烟,将有害的物质深深地压进肺中。近藤有柚倚在墙边,缓慢地吐着烟圈,之后在没有向我这边看过来。
最后她走掉了,在走掉之前还很谨慎地将烟蒂放进了孝服口袋。我怔怔地看着她走掉,然后抓着废纸屏住呼吸沖回了自己的寝室。
生活很辛苦,辛苦得让人没有盼着的念头,但我还是要活下来,为了不知名的原因活着在尸散冢继续工作下去。
窗外没有光,可见度又那麽低,我只好一再地弯下腰去看清玻璃外的东西。自己仅有的废纸那么薄,记录时笔尖多次刺穿皮肉扎进我的身体,然后就是皮肤上划过什么液体的触感。
又湿又滑,也不知道流下来的是钢笔的墨水还是我的血。
在写夠了之后,我又轻轻地躺回床上,用被子蒙住头——
次日依旧是疲惫地爬起来,然后在折被子时看到了上面红色和蓝色的污渍。不论如何,我还是要不得不活下去,继续在这个巨大的尸体工厂消耗着我的生命。
首项工作有时埋尸。亡灵会在血牲中走来走去,布置下血牲根本完成不了的任务。如果不完成的话,就是在偷懒,就是没有觉悟的表现。
加阳美芭尔很顺从地做着,把自己累得几乎就要死掉。
其实亡灵很喜欢这样做,因为她也是冥尸。如果血牲们没有及时埋完尸体,的话,她就有充分的理由来骂我们了。
她很开心自己可以找到骂我们借口的理由。
而我们却早就不在乎她那死人样的语言了。
饭包仍没有醒过来,仍是死气沉沉地睡在那里。
陵踔似乎终于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它们又把公休改成了6工1休。我看见坐在我前面工作台的齐木司反而是心如止水的样子,听见这种消息既感受不到开心又感受不到难过。
好像之后的日子无欲无求,没有希望也不存在失望。
我看向了窗外,外面的景色一片苍凉破败。壳菌正在朦胧的红光中疯狂地凋零,但是每一个在尸散冢的血牲都知道,它们会在日落之后卷土重来。
如果还是精神饱满地活下去的话,如果还是带着热忱的希望活下去的话,早晚是会疯掉的吧。
所以我宁愿不要。
我宁愿像一具尸体一样浑浑噩噩下去。
自由、晴天……这些东西太过遥远,似乎并不适合我,也并不可能出现在尸散冢。
不过,尽管如此,我依旧没有办法地去羡慕那只乌鸦。
我记得在近藤有柚在变成现在这样之前自己还问过她,为什么乌鸦不从尸散冢飞走,反而还要总是回到这里。然后近藤有柚看了我一眼,然后告诉我,乌鸦的妻子还在尸散冢里。
她走不掉吗?
她走不掉。
为什么?
她被骗着签署了生死契,被小豚变成了焦尸。
这样啊……
乌鸦舍不得它的妻子,所以不会离开尸散冢。近藤有柚说完这句话后招魂铃就响了起来。那是我回到了工位上工作,但是她却向着相反的方向去了枯木林。在此之后,近藤有柚似乎像是变了一个人,不仅浑身散发着动物化血牲才会有的味道,还变得越来越像蛇。
在砍伐制作棺材的树木时,枯树上的鸟窝从被放倒的树上摔了下来,碎得拼也拼不回去。尸散冢中的枯木所剩无几,这么消耗下去还能撑几年呢。
一年?半年?……
树都死了,而棺材就像发酵的泡泡一样越堆越多,然后终有一日尸散冢将会连一根枯木都没有剩下。我看了看周围,壳菌正在避光处高大地生长。
在没有木材的以后,我們这些血牲是不是还要学着如何用壳菌做棺材?毕竟它又高又大,中心还是空着的。
远处回巢的乌鸦啊啊地叫着,秃鹰们的绿色眼睛在黑暗中发出骇人的光。乌鸦飞速地掠过因为伐木过度而无法修复的巢,悄无声息地飞出了尸散冢的围墙。
它太难过了。
明明拥有自由的能力,偏又被羁绊着成为尸散冢的守墓人,在坟墓中亲手埋葬掉自己与妻子的生命……
烟囱高高地耸立着,正一口一口地吐出黑色的阴霾。
是没有光可以驱散掉的、浓重的阴霾。
。
尸散冢外的乌鸦没有归宿,却一生自由。
尸散冢内的焦尸得到支持,却一生都要低头。
饭包说错了。
乌鸦既没有归宿,也不存在自由。
To be continue… …